——王军《无剧本出演》的新大众文艺革新实践
陈大树
当排比的方阵困住思想的脚步,当成语的模具固化认知的棱角,当格律的枷锁窒息表达的鲜活,语言便从思维的舟楫异化为囚禁思想的牢笼。
王军在《无剧本出演》中以速写式笔法塑造众生相的创作实践,绝非偶然的文字偏好,而是其作为 " 新大众文艺 " 首倡者对这一文坛弊病的自觉反抗。他深刻洞察到:语言的僵化与格式化必然导致思维的格式化。
为此,他不仅以理论锋芒直击 " 套路化表达钝化思想锋芒 " 的病灶,更以创作实践验证了 " 鲜活语言激活独立思维 " 的路径,为当代非虚构写作注入了扎根现实、直抵人心的生命力。
一、速写式人物塑造:以 " 去标签化 " 解构思维惯性
语言的格式化往往始于对人物的标签化书写——官场文笔下的 " 干部 " 必是高谈阔论的 " 清官符号 ",民间叙事中的 " 草根 " 必是苦大仇深的 " 弱者模板 "。这种固化表达背后,是思维对 " 类型化 " 的依赖,而王军的速写式塑造,正是以 " 反类型化 " 的细节爆破这种思维惰性。
他写基层小人物,拒绝用 " 贫穷 "" 卑微 " 等抽象标签概括其精神世界,而是以精准的瞬间捕捉展现人性的多棱面。办公室老刘 " 丁是丁,卯是卯 " 的严苛与 " 哭老伴的那一嗓子 " 的柔软,构成对 " 刻板干部 " 印象的颠覆;光棍老黄 " 从山上直线跑下来,捧着装满核桃的破军帽 ",用 " 直线奔跑 " 的急切与 " 破军帽盛核桃 " 的质朴,打破 " 底层农民必木讷 " 的思维定式;菜农张社教 " 脚蹬泥鞋吹葫芦丝 ",让 " 劳动 " 与 " 诗意 " 在同一时空共存,消解 " 劳动者无精神追求 " 的偏见。
这些描写中,语言不再是套话堆砌,而是切入人物灵魂的手术刀——王军刻意避开 " 善良 "" 坚韧 " 等形容词,转而用 " 哭 "" 跑 "" 吹 " 等动作细节激活想象,迫使思维跳出预设框架,在具体场景中重新认知人物。
即便是对领导干部的塑造,他也摒弃 " 廉洁奉公 "" 深入群众 " 等格式化表述,转而以生活化场景重构认知维度。安启元 " 让秘书用自行车载着上班 "" 与老伴坐硬座慢车探病 ",用 " 自行车 "" 硬座慢车 " 等反差意象,打破 " 高官必豪车厚禄 " 的惯性;白纪年被 " 憨直回怼 " 后反而称赞 " 娃娃说得对 ",以 " 被怼不恼 " 的细节解构 " 领导必权威压制 " 的刻板认知。
王军曾指出:" 官场文章把人写成符号,本质是思维懒于探究真实。" 他的速写笔法通过剥离语言的 " 符号外壳 ",让思维直面人物复杂性——当 " 省委书记的自行车 " 与 " 身份标签 " 形成碰撞时,读者不得不打破固有认知,在矛盾中思考 " 官德 " 的真实内涵。
二、反套路语言革命:以 " 鲜活表达 " 激活独立思考
王军始终秉承 " 我手写我口,我口表我心 " 的理念,在他长期的从政实践中,从来不让秘书代笔。他相信,文章首先要讲出来,然后才能写清楚。所以他的讲话没有官腔,没有套话,这也奠定了他退休后文字创作的总基调,延续了他行事为人的一贯风格。
他对语言格式化的批判直指核心:" 当文章只剩排比句和对标词,思考就成了复制粘贴。" 那些被奉为圭臬的表达范式,终究在 " 规范 " 的名义下收窄了思想疆域。为此,他在《无剧本出演》中构建 " 反套路 " 语言体系,以鲜活、直白、富有张力的表达为思维松绑。
其语言的 " 破局 " 首先体现在政治话语的大众化转化上。论述浐灞河治理理念时,他不用 " 生态优先 "" 可持续发展 " 等学术表述,而是说 " 给鸟儿留了谈恋爱的地方 "" 让柳树透口气 "。这种将宏大理念转化为生活场景的表达,不仅消解政治话语的疏离感,更激活思维的联想能力——当 " 鸟儿谈恋爱 " 与 " 生态保护 " 产生勾连,读者会自然联想到 " 城市与自然共生 " 的深层逻辑,而非被动接受概念灌输。
王军强调:" 新大众文艺的语言,要让老百姓能‘摸着’意思走,而不是被术语挡在门外。" 这种 " 摸着走 " 的表达,通过语言的 " 可感性 " 打破思维的 " 封闭性 ",让思想在具象化表达中流动。
更具革命性的是对 " 口语质感 " 的坚守。为浐灞足球队写的队歌 " 是男人就要踢足球,是爷们儿就要争上游!不认卯,不低头,一直向前走!克里马擦!" 中," 不认卯 "" 克里马擦 " 等陕西方言的融入,既保留地域文化鲜活,更以口语的 " 不规则性 " 对抗书面语的 " 格式化 "。传统官场文中,语言如棋子被限定在 " 规范表述 " 的棋盘格;而王军的口语化表达像旷野之风,自由穿梭于思维缝隙—— " 克里马擦 " 传递的 " 麻利、果敢 ",远非 " 雷厉风行 " 等成语所能涵盖,它裹挟地域生活的温度与力量,迫使思维跳出 " 规范词汇 " 舒适区,在鲜活语境中重新理解 " 行动 " 内涵。
这种语言革命的背后,是王军对 " 表达与思维共生关系 " 的深刻认知:当语言被套路绑架,思维便沦为 " 复读机 ";唯有回归 " 说人话、表真情 " 的本质,思维才能恢复 " 独立判断、深度探究 " 的能力。《无剧本出演》中 " 平坟万里 "" 填埋垃圾场 " 等短句的铿锵," 村民啸聚扣押人质 " 等场景描写的精准,都印证了这一点——语言的简洁是思维聚焦的结果,表达的直白是思想通透的体现。
三、新大众文艺的实践启示:以 " 真表达 " 疗救文坛痼疾
王军提出的 " 语言格式化导致思维格式化 " 命题,直击当代文坛核心病灶:太多创作沉迷 " 修辞炫技 " 与 " 程式模仿 ",用华丽外壳掩盖思想贫乏,使文艺沦为 " 精致的空话 "。而《无剧本出演》的创作实践,构建了新大众文艺的 " 破局之道 " ——理论上倡导 " 语言服务于思维,思维扎根于现实 ",实践中以速写式创作证明:当语言贴近生活本真,思维便能穿透表象、直抵本质。
在理论层面,他尖锐批判 " 秘书文体 " 对思维的异化:" 当干部只会念秘书写的稿,不仅是语言的懒惰,更是思想的投降。" 这种批判直指 " 语言套路化—思维惰性化—行动盲目化 " 的恶性循环——当治理报告只剩 " 加大力度 "" 统筹推进 " 等套话,决策者便难以深入思考 " 生态与发展平衡 " 等具体问题。
为此,他提出新大众文艺核心主张:" 语言要像手术刀,能剖开现实;思维要像指南针,能照亮问题。" 书中对 " 平坟 "" 垃圾场整治 " 等难题的记述,正是这一主张的体现——语言不回避矛盾,思维便不会回避问题,最终在 " 真问题 " 探讨中形成 " 真思想 "。
在实践层面,他的 " 留痕 " 创作成为 " 反格式化 " 的活教材。写雁鸣湖营建时,不写 " 工程浩大 " 的宏观叙事,而是聚焦 " 协调村民利益 "" 解决资金缺口 " 等具体困境,用 " 一事一议 " 的语言倒逼思维 " 一事一思 ";写浐灞整治时,以 " 黄金地段做湿地 " 的选择,替代 " 保护文化遗产 " 的抽象论述,让思维在 " 经济利益与文化价值 " 的权衡中深化对 " 城市发展 " 的认知。
王军曾说:" 我写文章,就是要让读者看到‘思考的痕迹’,而不是‘结论的堆砌’。" 这种创作通过语言的 " 过程性 " 激活思维的 " 探究性 ",打破 " 只看结果、不问过程 " 的惯性。
从人物群像到语言革新,王军完成了对 " 语言—思维—现实 " 关系的深刻重构。他证明:语言的僵化从来不是小问题,而是思维钝化、实践低效的源头;新大众文艺的价值,正在于以鲜活语言激活独立思考,以真实叙事推动现实认知。当安启元的 " 自行车 "、张社教的 " 葫芦丝 " 通过速写笔法走进文本,它们不仅是人物标签,更是刺破语言泡沫的利器,让思维在直面真实中重获锋芒。
这正是王军给文坛的珍贵启示——真正的思想永远是野生的,它不愿在排比的方阵里正步走,不愿在成语的模具里被塑形,只愿在贴近生活的语言土壤中,生长出自由而深刻的力量。
注:本文作者陈大树,本名陈刚。资深媒体人,曾任《当代青年》杂志社总编辑、陕西省青少年新媒体发展中心常务副主任。
《无剧本演出》简介
王军的随笔集《无剧本出演》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作品立足于对日常的体察和记录,致广大而尽精微,以真诚幽默的笔触,展现了他对古都历史、人文的高度关注,对城市再造和公共事业的饱满热情,也使人感受到作者对历史文脉与现代文明有机融合所做出的探索和努力。
王军,男,汉族,1956 年 11 月生,福建闽侯人,1975 年 6 月参加工作,中共党员,西北大学中文系毕业,第十二届全国人大代表。出版《雁塔乡村治理》《让大家评评理》等书籍。组织起草了以《延河》编辑部名义发表的《新媒体条件下的新大众文艺的兴起》 ( 《延河》2024 年第七期头题,《文艺报》转载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