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原本,我根本就没想着在杜邑摘木瓜的。
自然,更不会写和杜邑木瓜有关的稿子。
作为一个经常性在杜邑遛弯跑步的闲人,我应该比绝大部分人了解杜邑都有哪些树,哪些果子在什么地方长在什么时候熟。我不但是绝对的 " 杜邑瓜熟某先知 ",而且除了木瓜,还知道杜邑哪里有樱桃树,哪里有桑葚树,哪里有柿子树,哪里有又酸又硬的杏子树,以及哪里的桂花是黄的,哪里的桂花是红的。
对这些花花果果的,我有着强烈的欣赏兴趣,却并没有多大的采摘兴趣,虽然确实都是果子,但毕竟更多发挥的是绿化景观作用,味道也就那样,市场上花个一二十块钱买一堆,味道比这好多了,何苦动手劳心费力的。
所以,当我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在杜邑以及雁鸣湖旁的坡上看到一树又一树的木瓜的时候,压根就没动过要动手的心思。我只是一日又一日地看着树上的木瓜从小到大,从绿到黄,从黄到落。

本来,摘了也就摘了,根本不值得一篇长篇大论来大书特书。然而,不写上几句的话,又对不起自己摘木瓜的惨痛遭遇,也对不起一路上遇到的眼巴巴赶来摘木瓜的热爱生活的人们。
二
话说这天摘瓜之前,我已经无数次从杜邑的一处处木瓜林旁经过,看到或金黄灿烂或蔫吧暗淡的木瓜落了一地又一地,也看到过不少人在树林里摘木瓜、捡木瓜,甚至还看到过有年龄不小的两口子费劲地翻过铁丝网。不过看到了也只是看到了而已,随手拍张照片,然后继续遛自己的弯,跑自己的步。

那时候,我压根都没想到,杜邑的木瓜已经火遍全西安了。树林里摘木瓜捡木瓜的,很多都是专程慕瓜而来的。哪怕我夫人说,听说杜邑可以摘木瓜,我都没当一回事。
直到最近的周末,照例和小区里的几个老伙计在日头爷下掼蛋,一个伙计无意中说起,听说杜邑的木瓜现在红火得很,赶明个我也去摘几个放车上。另一个伙计接口说,不用你去,我老婆带娃去杜邑了,让回来的时候顺便帮你摘两个。然而,别说 " 赶明个 ",我们的蛋还没掼完一轮呢,那伙计的老婆就从杜邑传回了信息——没有了,没有了,杜邑木瓜树上的木瓜都被摘光光了。
我们都不由得慨叹,额滴个神啊,这杜邑木瓜的瓜引力这么强啊,居然这么快就没有了。也得亏这木瓜不咋能吃,不然木瓜树怕都要被砍倒了。
说笑归说笑,完了也没太当一回事。
三
这天,我又例行性地去杜邑跑步。
因为接连被杜邑木瓜烧过几回脑,跑步的时候路过木瓜林的时候便下意识地多留意了几眼,树上,着实不太能看到金黄色的果实了,但是地上落着的,还是一片一片的。
竟然每一片林子里,都还有人拿着长杆杆短棒棒,寻找着树上残留的果实。
您摘您的瓜,我跑我的步,跑步可是我的人生大事,我可不是来摘瓜施闲杆来的。
于是,从一片木瓜林旁边跑过了,又从一片木瓜林旁边跑过了,还从一片木瓜林旁边跑过了。
等到跑过杜邑深处的最高处,往回折返的时候不由得想,要不返程的时候跑步距离够了的话,也停下来顺手摘两个木瓜吧。人家那么多人都专门大老远来摘呢,咱天天从木瓜树下过,不摘两个实在有些不近人情也不近瓜情,而且,那车好久没洗里面了,放两个木瓜也能改善一下车内空气,更何况,再不摘两个的话,杜邑的木瓜怕是彻底就没了。
人嘛,就怕动了个啥心思。
于是,回程跑的时候,就更特意留意了木瓜林。
路过第一片木瓜林的时候,跑出距离既定目标还远,忍了,没停步,继续跑。
跑过第二片木瓜林的时候,跑数还是未达标,忍了,没停步,继续跑。
跑到第三片木瓜林的时候,跑出距离既定目标只差几百米了,忍了,没停步,继续跑。
然后,几百米后,终于达到既定目标。这时候,您说,是该扬长而去呢,还是回头摘瓜呢?
终于还是没忍住,回去去摘瓜了。
四
即便天天从这些木瓜林旁边过,我都不知道咋样能穿过铁丝网进到林子里。还好林子里有两个姑娘正摘瓜,一问,人家热情地给说了豁口的位置,很容易地便进到了树林里。
林子里,着实满地都是瓜。但是,绝大部分,不是蔫吧的,就是腐烂的,或者有疤的。
好不容易才捡出来了三个品相还行的。
抬头看,一棵树的高处,还挂着两颗相依为命的瓜,正好又看见地上有一根胳膊粗的长树棍,便想着用这根树棍把那两颗瓜敲下来。
这叫打木瓜,不叫摘木瓜。
树棍高高举起,却离着最近的那颗木瓜还有着三四十厘米的距离,自然没办法着力到木瓜上了。那就退而求其次,使劲敲打树枝看能不能把木瓜震下来。
如此三番,三番五次,终于,一颗木瓜震下来了。
如获至宝,赶紧捡起来放好,继续去震另一颗木瓜。
这颗更高处的木瓜就顽固多了,接连敲打了五六下,它就赖在枝头不动弹。
不由得就给手上加了更大的劲,仰着头也死死地盯着这颗瓜,心说咱好歹也是跑马拉松的人,还能被你个木瓜拿捏了。
然后,在又一阵的大力敲打中,毫无征兆地,猝不及防地,眼前一黑地,口鼻一麻地,被一颗木瓜,端端正正地砸到了仰着的鼻尖下嘴巴上。
这颗打脸的木瓜,还不是那颗我想打下来的木瓜,而是头顶正上方藏在某片树叶背后的另一颗木瓜。我想打下来的那颗,还牢牢地挂在枝头,嘲笑着树下这个摘瓜人的狼狈。
我压根顾不得理会它的嘲笑,在一瞬间的晕厥感之后,下意识地用手往口鼻处一摸——满手的血!
晕晕乎乎中,也不知道是鼻血还是嘴唇口腔里的血。
及至看到血并没有滴滴答答地落,鼻腔里除了酸痛也没有液体流动的感觉,方确定那是嘴唇的血和牙龈的血。
一边大口大口地往地上吐着血唾沫,一边不由得悲从心起。心情本来就不好,在不该跑步的时候去跑步就是想分泌些内啡肽让压抑释放点。也就顺路摘个瓜,都能让瓜把脸打。人家别人整袋子整袋子摘木瓜打木瓜也没见伤着自己分毫,我就才捡了三打了一,就要被木瓜砸得满脸血,这世间的最倒霉最悲催,莫过如此吧。
更悲催的是,那颗把我砸得头晕眼花满脸血的木瓜,在我连它的形状都没看清的时候就成功地把自己藏身于地上的木瓜堆里了,我想追寻凶手都无从下手。
也罢,追寻不到就追寻不到吧,免得找到了纠结——是该把这颗木瓜狠狠地跺上几脚踩成木瓜酱,还是该把它捧在手心当神一样供起来。
也得亏这只是木瓜,要是个铁瓜,我估计当场就交代在那棵树下了。都不知道悼词该怎么写,马某,享年尚未知天命,不幸被树上掉下的瓜砸死?!
五
吐啊吐啊的,吐了一树坑的血唾沫。
拿手机镜头看嘴唇,已然肿得老高,在《东成西就》里演欧阳锋都不用再化妆。
瞬间没了继续摘木瓜的心情。连打下来的那个以及捡的三个瓜,也都不想要了。
一抬头,枝头的那个木瓜,嘲笑得更有劲了。又瞬间,恶从心头起,怒从手边生,抄起棍子,心说我今天还非把你敲下来不可。
然后,只一下,就把它敲下来了。
就差这一下啊!
只差这一下啊!
就差这一下,付出的代价是鼻青唇肿满嘴血。
既然付出这么大代价打下来了,就不要跟自己过不去了,也不要跟木瓜过不去了。左手捧着打下来的两个,右手捧着捡出来的三个,残兵败将往回走,恰应了 " 仨瓜俩枣 " 这个词。
不成想,两手的五个瓜,一路上迎来了不少的注目礼,更是迎接了不少于七八波路人的询问——这木瓜是在哪摘的。有人还专门停下车摇下车窗问,有人还专门拿了一个闻香不香。

人们都是很友好,对我这个倒霉蛋抱以最真诚的同情。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还拍了拍我这个中年大叔的肩表示慰问,一对跟我年龄差不多的夫妻,还把他们的塑料袋分给了我一个让我装木瓜。

哪怕树上已经没有几个木瓜了,仍然有这么多的西安人,络绎不绝地赶到杜邑来摘木瓜。这让我深感不可思议的同时,一下子觉得手里的五个木瓜很珍贵。
突然有点明白了,这么多的人,赶着来杜邑摘木瓜,已经不是为了木瓜本瓜了,更重要的,这就是生活里的一个瓜,一个可以给生活调剂味道和颜色的瓜。
当这么多人都奔着这个瓜而来的时候,杜邑最大的网红,不再是一直埋着皇帝佬的大墓堆,也不再是天天上演婚纱秀的大草坪,而是那一片片的木瓜林。
瓜树林里的这些瓜,如果一直都是金黄的清香的,一直都不腐烂,该多好。
来源 / 今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