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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wk26讲武堂 19小时前

我所经历的两次军改(四)——鏖战在大漠深处(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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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 的内蒙驻训,是我第一次来到朱日和这个地方,我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之前总听连队老兵说起朱日和的点点滴滴,比如恶劣的天气、辽阔的草原,还有场面宏大的坦克连战斗射击……这些都让一个年轻排长的血液里充满了激情。这次驻训是 67 团新装备列装以来的首次驻训,时间将近 5 个月之久,在这里我们打响了新装备的第一炮、第一枚反坦克导弹……我们连还完成了一个重大任务,我很荣幸的成为了这些历史性事件的核心参与者之一,那些年、那些事、那些人在记忆深处是那么的清晰与亲切。

一、狂暴朱日和

朱日和给我的第一映像就是狂暴!我是西北人,家乡的风沙从小就经历过,但是 2007 年的朱日和生态环境之恶劣是我始料未及的,草场沙化严重,风沙肆虐,我们刚到就赶上 8 级大风,狂风裹挟着沙子、石子和草疙瘩 ( 风滚草 ) ,鬼哭狼嚎般席卷而来,在草原上如同千军万马发起死亡冲锋,刹那间天昏地暗,沿途的一切都被摧毁,非常震撼!

这是战士们拍下的另外一次内幕驻训的沙尘暴视频,07 年的比这次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家乡那点风沙跟这场面比简直就是 " 毛毛雨 "。我们营被分到了一栋三层小楼内,虽然窗户玻璃很多都破烂不堪,但比起住帐篷的兄弟们可幸福多了,我眼睁睁看着楼下一个帐篷被狂风连根拔起,人死死抱住电线杆子一步都挪不动……

网图,沙尘暴之后帐篷里的床铺,这都是那些年内蒙驻训常见的景象。

网图,大草原上被大风吹飞的野战厕所。不知道这两人是正在拉翔的时候被吹飞的,还是被吹飞后蛋定的去拉翔的,天苍苍、野茫茫,在这种环境中拉翔一定是一种独特的体验。

朱日和的沙子从米粒大小到细小浮沙无处不在、无孔不入。一出门狂风带着大沙粒就像能打掉汽车油漆的喷砂工艺一样打在脸上,生疼。一吃饭留下的碗底里总会有不少沙子,我记得我第一次看到这种迹象的时候,倒吸一口凉气,我不知道吃了多少沙子?战士们倒是挺乐观,他们说 :" 来朱日和就是来尝尝这里的沙子的。" 屋里的桌子早上擦干净,不一会儿一抹就是一个手印子,空气中都是细小的沙子。那时候不时兴戴围脖和口罩,部队是一个崇尚强者和强调整齐划一的集体,谁搞特殊周围总会以异样的眼光看你 , 尤其是干部。大家都在吃土,你为啥不吃?那就一起吃土 !who pa who?但后来差点送我去见太奶的两次肾结石,除了体质原因外,就是吃土吃多了。

连队饭堂,沙尘暴之后的碗筷

朱日和也不是整天风吹石头跑,天气好的时候那可是真好 ! 我耳边总想起腾格尔的成名曲 :" 蓝蓝的天空、绿绿的草原,纳尼吆…… " 在这样的天气下训练真是惬意,那时候因为训练任务重,我从早到晚都在训练场上,两天过后我就惬意不起来了,朱日和连太阳都是狂暴的,我的脸被晒爆皮了 ! 用手一抹就像墙皮一样往下掉渣渣,那是被晒爆了之后干枯的皮肤,嘴唇尤其严重,裂了几道大口子都肿了起来,吃饭碰到就疼,死皮一撕就流血,脸上爆皮之下是粉红色的新皮,我感觉我像一条蛇,一条正在蜕皮的蛇。什么?防晒霜?我听都没听说过,都是老爷们用那玩意干嘛?抹脸上跟个鬼一样!细皮嫩肉的你还是个新兵蛋子!我参加过海训 ( 后面写 ) ,那时候晒成个 " 非洲人 " 也没爆皮,后来我觉得是海训的时候大部分是阴天,太阳紫外线不如朱日和强,加之空气湿润的原因。

风和日丽的大草原,天空很低,蓝天白云让人心情舒畅。

网图,那时候车场距离营区大约 7 公里,每次去车场都要坐运输车去,场区内全是土路,晴天就意味着土大,车轮卷起的尘土呼呼灌进后车厢,人人都成了兵马俑。这些网图跟当时的情行简直一模一样,我记得朱日和尘土的味道,闻起来有种泥土特有的香味,一不小心就吃一大口,吐都吐不干净,吐了半天唾沫还是黄褐色的。

这张照片拍摄于车场日结束时,第二天就要打出换装转型第一炮,我在车场和战士们一起准备车辆,从衣服干净程度来看,我很可能捞着了带车干部的好差事。

朱日和的动物都是奇葩的,我印象最深的三种动物,第一名就是 " 大肚子蝈蝈 ", 比内地的蝈蝈大不少,草原上到处都是,挺着大肚子行动迟缓,眼看装甲车压过来也不跑,砰的一声,被压爆浆!白浆四射,看见就反胃。大家都叫不上它的学名,这次我请教了一个老军医,才知道它不是蝈蝈,学名叫 " 中华怠蛮螽 zhong" ( 这名起的可真够形象的 ) 后腿粗壮但不擅长跳跃,性情凶猛但经常成为装甲车车轮下的亡魂。

第二名 " 咬人的黑苍蝇 ",苍蝇会咬人,对,你没听没错。这种黑苍蝇比内地苍蝇大一圈,动作更敏捷,爬到胳膊上就是一口,又疼又麻又痒,很快会肿起来。这货学名 " 牛虻 ",又名牛苍蝇、牛蚊子、瞎马蜂、生魔蚊……反正没有一个好听的,雄虻吸食植物汁液,雌虻吸食人畜血液,甚至可能传染疾病。看上去像蜜蜂和苍蝇的合体,这玩意非常的生猛,隔着体能服都能一口咬透,只要在车里或者屋里发现,我必须给它打死才能安心。

第三名 " 跳鼠 ",老鼠居然会跳,我是夜间带车的时候看到的,跟随着车灯,大路两旁的草从中一群一群的跳鼠像袋鼠一样蹦蹦跳跳的四散跳开,它们极为灵活,在空中就能突然改变方向,那飘逸的尾巴、大大的耳朵就像童话里的神奇动物。比跳鼠更神奇的是我们的 " 小战士 " 们,18、9 岁的毛头小伙子对什么都充满了好奇,充沛的精力和强壮的身体让他们在不干正事的时候破坏力十足。只要他们喜欢,多么敏捷灵活的动物都能抓到,然后放生 ( 玩腻了扔掉 ) 。" 排长 ! 你看 ! 我抓的 !" 一个小战士关上房门、瞪着清澈的大眼睛自豪地对我说,我一看一只惊恐万分的跳鼠在屋里疯狂乱窜,下一秒突然迎面飞来。" 快放了它 !" 我几乎嘶吼着喊道。老军医告诉我:这是长耳跳鼠,绰号 " 沙漠米老鼠 ",国家一级保护动物。过去 18 年了,我才流下了额头上迟到的冷汗——得亏给放了。这是朱日和唯二给我留下美好印象的动物 ( 还有一种动物下期介绍 ) 。

二、换装转型型第一炮

训练方面的第一件大事就是要打响新装备第一炮。你可能觉得这有何难?上去搂一发不就完了?首先是意义重大,就像 055 大驱打出第一发导弹,歼 20 第一次起飞,新型航母下水等等都是战斗力形成过程中的标志性事件,要写进团史、师史;其次,难度在于 0 失误,重大事件不允许有任何失误。阅兵时通过天安门广场的坦克车速每小时 10 公里,但在驾驶训练时,10 公里的车速简直不值一提,阅兵的难度在于通过天安门的几百米距离上必须确保 0 失误,车辆要经过严格的防抛锚改进,保障人员要层层签订责任状,要有完备的应急计划,并且要经过长时间的训练等等。换装转型第一炮不仅仅是部队建设的重大历史事件,更是对团队接装以来几个月艰苦训练的阶段性总结,承载了很多人的期望,也不是随便谁都有资格完成的。那些日子,我一直走在炮长专业训练的最前沿,团郭参谋长把这个历史性的重大任务交给了我。我接到这个任务的时候,觉得这既是首长对我的信任 , 又是我一直以来的奋斗和努力的结果 , 实现了我作为红三连 " 史德洪排 " 排长对自己定的目标《我所经历的两次军改(三)——旭日东升(下)》如果这是荣誉,那就是我一辈子的荣誉,干吧那就!光我一个人是不行的,全团都为这一刻在努力,我记得当时各营都挑出了车况最好的教练车,进行了精心的准备:火炮进行了全方位的保养,电路经过了全面的检查,其至弹链都是全新的。

2007 年 5 月 21 日,天气晴好,微风,实弹射击的良好天气。新型装备一字排开,车辆保养的崭新崭新的,就像是出厂状态,我们提前 2 小时到达射击训练场,我带着各连射击教练员对火炮进行了最后的检查,并用远方瞄准点法进行了火炮校正,我逐台车进行了检查。其他各组同时展开行动,警戒清场、封锁各个路口,指挥所、弹药所、观察所、修理所、救护所设置到位。二营 231 车因为在最边上,距离指挥所最近,同时也方便拍摄全景照片,被选为首发射击车。

9 点,师、团首长到场,新闻干事们带着 " 长枪短炮 ",咔嚓、咔嚓的记录着这一历史时刻。场面立马紧张了起来,王营长整队向首长报告!我戴着工作帽,穿着迷彩服扎腰带,整了整着装,向弹药所跑去,领弹、登车、插上工作帽胸关、装弹……这些我早已不知道做了多少遍的动作,却越来越乱套,因为我的脑子是懵的,整个人就像灵魂出窍了一样。王营长这时跳上了车,用他的大手拍了拍我的脑袋,用标志性的东北话跟我说道:" 兄弟,开栓到位后一定要听到咔嚓!咔嚓!咔嚓!响 3 声以上再往回摇 !" 一下子把我拍清醒了 ! 我心里咯噔一声,还真疏忽了这一点,吓出了一头冷汗,灵魂瞬间归位。

事后,我一直思索着这一刻,对王营长谜一样的操作不得其解:30 炮是手动开栓,炮长开栓时需要把摇把插进炮尾正摇 60 圈开栓,到位后反摇 60 圈,炮弹上膛、关栓,这个过程不需要计数,到位后听到机械装置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 3 声以上算到位,一但做不到位就非常容易卡弹,是实弹射击最关键的操作步骤之一。王营长是个老派步兵,他是怎么知道的?我在射击训练场上很少看见他,我没见过他旁听过射击课程,上车操作我也没有见过。我的结论是,他一定提前认真研究过教材,一条一条的记住了射击操作关键步骤,他这个人非常善于抓住问题的关键点。

2007 年 7 月 22 日,红三连建连 79 周年连日庆典在朱日和驻地举办,正在发言的是连长,我那时怎么也不会想到,第二年建连 80 周年时我就接任了连长,旁边迷彩服穿的发白的少校就是王营长。他的故事在这里有所介绍《我所经历的两次军改(二)——旭日东升(中)》

在我的身后一位神情严肃的上校,穿着军大衣,腰杆笔直的站在炮塔后面,看着我的一举一动,每一个动作都逃不出他的敏锐的目光,他就是王教授。到内蒙后,团里又把他请了过来,主要任务就是指导完成火炮射击训练。他在我身后就是我最强大的后盾,我的心态平静了下来,一切准备工作做完之后,我发现他还站在炮塔后面。30 炮射击时声音很大 , 一般在 130 分贝以上 , 这是个什么概念?喷气式战斗机起飞时 , 距离发动机 1 — 1.5 米噪音实测达到了 130-150 分贝 , 常人所能承受的噪音是 90 分贝 ( 长期暴露 ) 120 分贝 ( 短时暴露 ) ,当噪音达到 120 分贝以上,短期内可能造成听觉器官急性损伤,比如鼓膜充血、听力暂时丧失,若超过 140 分贝,甚至可能直接导致鼓膜破裂等永久性听力损伤。火炮射击时还伴随着强烈的冲击波,王教授站在炮塔正后方距离炮口不到 3.5 米!我满心都是对他的担心 , 我想劝他下来 , 回头看着他说 :" 教授…… "

" 向指挥所报告 !" 王教授斩钉截铁的打断了我。

我向指挥所报告 :"01,我是 02, 我已射击准备完毕 !"

" 射击,执行 !" 指挥员命令道。

测距、瞄准、击发,砰 ! 的一声巨响,炮口腾起一团火焰,一发 30 毫米杀爆弹瞬间出膛,划破空气,留下一条长长的弹道轨迹向目标飞去,我的右眼紧紧贴着瞄准镜,观察着这一切,只有 1 秒多一点时间,对我来说是那么的漫长,时间就像静止了一样,直到那枚炮弹稳稳命中纱布靶,钻进靶挡,伴随着火光发出一声炸响,一片土雾向空中升腾而起。人群爆发出了一阵欢呼。我关闭保险、炮口打高之后,一把扯下工作帽,回头看着王教授,他依旧一脸严肃,看不出任何波澜。

我一直珍藏着这张照片,这就是当年的现场,炮塔后裹着大衣站立者就是王教授,此刻我在炮塔内正在操作,火炮已经打低,我正在瞄准,开火前的最后一刻。

直到我从事了多年的射击训练工作,接触过很多射击教员之后,我才理解了其中的缘由,这是一个战车射击教练员的特质决定的:这个群体有着异于常人的冷静,因为他们常常需要在危险的环境中做出正确的判断;有着非常细腻的心思,任何一个细节都不会放过,不允许出现一丝一毫的失误;有着极其敏锐的洞察力,能够穿透表象洞察本质,比如通过弹着点就能知道射手的动作问题、一个对视就知道射手的心里状态、在车外通过车辆的运动轨迹、火炮身管的移动和发动机的声音判断车组的配合程度等等,甚至对于危险有一种准确的预感 ( 后面再开个系列叫《射击安全那些事》 ) ;有着极其浓烈的军人气质,他们身上那股子由内而发的军人气质是藏不住的,干练敏捷、雷厉风行、注重仪表、时间观念和行动力超强、还有一种冒险精神和创新精神,是军人中的军人;有着敢于担当的勇气,火炮射击是危险系数非常高的训练课目,难免出现哑弹、卡弹、未爆弹、翻车、甩炮等意外情况,这些在外人看来关乎生命的险情,在他们那里见怪不怪,你说他们有担当,他们把这当家常便饭;有着非常强烈的军人情怀 , 他们是刀尖上的舞者,所承担的风险、压力和辛苦是其他人不能比的,但他们无怨无悔,因为射击是他们最热爱的事业,爱军精武是他们一生为之追求的目标;这些人还有远强于常人的心脏、眼睛和耳膜,对火炮射击带来的震撼早已习以为常,坦克炮发射的 125 毫米钨合金脱壳穿甲弹初速达到了 1800 米每秒 , 是现役火炮初速最快的 ( 没有之一 ) ,发射药能量是巨大的,射击时的分贝数达到了 180-200,50 米内玻璃都要震碎 , 人都会被震出内伤。一个军校学员 4 年才有资格参加一次战斗射击 , 发射 4 发炮弹,但对于射击教员来说,毕业生按 500 人算,每年都要组织打出去 2000 发炮弹!有时受场地限制,指挥所距离开始射击线也就不到 100 米的距离,在这种环境和强度下,我从未见他们戴过什么耳机,现在依然如此。

我从不佩服军队宝塔之巅的将军们,我真心佩服像王教授一样,常年奋战在院校射击一线的教员,他们无怨无悔、默默无闻的做着最危险的工作,打出的却是地表最强音!他们以身作则、言传身教培养出了一批又一批的共和国军人,我很荣幸能遇到这样的老师,他们不仅仅是传道受业解惑的老师,还是我们一生的榜样和标杆!

网图,坦克炮射击时的震撼景象

2018 年在又一次换装转型中 , 我指导装步三连战士史海洋打出新型装备第一炮的时候,我就在他的身后,盯着他的每一个操作动作和火炮自动装填机构的每一个动作:选弹、装填、瞄准……我恍惚间好像穿越回到了 11 年前的朱日和 , 站在王教授的位置上看着我自己,史海洋好像就是当年的我,这是我带出来的学生,我的兵,最关键、最危险的时候,我就是他的坚强后盾,我必须站在他的身后,那一刻我完全理解了王教授,想到这里我的眼眶有些湿润,也许这就是传承吧……

2018 年装甲乘员集训队期间,照片中穿便装者就是王教授,他把射击当成了毕生的事业,此时他早已退休,依旧奔忙在全军射击训练第一线。他旁边的大校是装甲兵学院的谢教授,他在第二教练地不顾风吹日晒和战士们一待就是一天,为大家答疑解惑,训练结束后,他还要去车场指导战士们解决车辆 "疑难杂症",我被他渊博的知识、儒雅的气质和敬业精神所深深的折服。后面指挥所最右边就是我,正在指挥射击训练。

左一就是三连战士史海洋,打出第一炮前车组合影,他手里抱着的炮弹弹壳上我让人喷上了 1 字样和当时的日期,现在这个弹壳存放在连史馆。

封面故事:2020 年我转业后,还在部队的一个好兄弟去团史馆,看到了墙上贴着的当年换装转型第一炮的照片,拍照给我发了过来,我很荣幸能在团队历史上留下自己的名字。如今 67 团的番号已经不复存在,成为了我们心中永远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