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只有我们一直这么 AA 吗?"
近日,博主 @塑产姐妹 " 好闺蜜从不会占对方便宜 " 的系列短视频引发热议。
视频中,闺蜜聚餐被演绎成一场精确到分毛的算账现场,从计算玉米棒的排数到 KTV 唱歌的歌词字数,两人看似斤斤计较,却又有商有量,被网友调侃 " 沉浸在 AA 的艺术里,不知天地为何物 "。
随着网友模仿翻拍,越来越多的 " 闺蜜 " 加入 AA 赛道,一边一口一个 " 宝宝 ",一边把一顿饭钱 A 成做数学题。有人痛斥这种被异化 AA 所挟持的人际关系 " 别一起吃了 "" 绝交吧 ",也有人在变味中反思我们到底需要怎样的 AA?怎样的相处之道?
视频在抽象之外并未给出答案,但它让我们看到了极致理性和绝对公平并非良性关系的维系之道,AA 制作为一种分账方式本身并无问题,关键在于其执行方式。
此外,这些段子往往将镜头对准女性社交场景,用 " 塑料姐妹 " 的刻板叙事消费女性友谊,在 " 假闺蜜 "" 算明账 " 的演绎中," 占便宜 " 却最终成为这对关系的注脚。
在视频之外,我们也在探寻关系中的相处之道,寻找生活共同体的另一种可能——不是泾渭分明的算计比照,而是相互依赖照料的生命体。
1
斤斤计较:被异化的 AA
视频中,一对姐妹在饭后算账,在均摊总价的基础上,双方开始按照 " 吃多算多 " 的逻辑补齐差价,从 " 多吃一两个鹌鹑蛋 " 到用电子秤切牛排分克数,两人的均摊从简单的对半,演变成对一切可计量消费品——涉及体积、面积、重量、大小和数量等单位的计算,甚至 A 到歌词的字数。
AA 制,作为一种源自西方的分摊费用方式,原本意在追求便捷与公平。然而,当这种行为模式被无限细化、量化,其存在往往被扭曲成了一种利益博弈的工具。
在这场极致的 "AA 制 " 演绎中,原本应由信任与默契构建的关系,被 " 算明账 " 的逻辑所肢解,原本对现实中 " 斤斤计较 " 的揶揄,却成为当代社交关系中人情变味的映照——把原本不属于理性算计的关系强行变成理性算计的关系。
有人顺着视频的逻辑,在评论区喊话 " 给用手机计算器的女生匀点电费 ",让人忍俊不禁的同时,更引发人们对人际关系中 " 不占便宜 " 与 " 斤斤计较 " 界限的反思。
在现实生活中,AA 制的闹剧层出不穷。在搜索框里输入 " 跟朋友 AA",会跳出千奇百怪的人际关系难题。"AA 有必要精确吗?"" 朋友不及时给钱怎么要回?" 诸如此类的 A 钱困境,让不少人计算开销时陷入情绪内耗。人情关系的复杂性无疑加剧了 AA 制的变相。
事实上,AA 制本是一种仅供参考的行为模式,并不是关系亲疏好坏的判断标准,一旦 AA 的存在挑战了关系双方的舒适区间,让一方感到不适,也有权利拒绝这种分账方式。
正如《老友记》中,升职的莫妮卡邀请大家到高档餐厅聚餐庆祝,乔伊、菲比和瑞秋因经济拮据,三人只点了低价的蔬菜、汤水,结账时,罗斯提议 AA 制,将餐费平均为每人 33.5 美元。瑞秋碍于友情不想表露出来,但菲比愤愤不平地认为这种分账并不合理。这一幕也让戏外的观众产生共鸣:和朋友 AA,公平的前提还有不相上下的消费水平。
可见,每个人对待 AA 制都有不同的阈值。有人痛斥 AA 制不适用中国人情社会中的 " 你来我往 ",更注重关系中的 " 牵绊 ";也有人更希望金钱和情谊相对独立," 只要关系双方有商有量不撕破脸就行 "。
一味地追求 AA 的逻辑,既不能维护真正的公平,也无益于维护彼此的相处之道。
因此,AA 制的真正问题不在于其本身,而在于其被过度理性化、工具化,成为衡量关系的单一标准,对人情的异化和疏离。同样,AA 制的讨论,归根结底仍是对工具理性与价值理性在人际关系中主导地位的争夺。
2
有商有量:被神化的工具理性
这是一个理性至上的时代,也是将理性过度神化的时代。
在 AA 制的异化过程中,本应作为工具的 " 分账 " 被转化为目的,原本用于节约便捷的 AA 却变成了算账的手段,一切数值均可卷入计量。这种计量正是马克斯 · 韦伯所批判的工具理性。
所谓工具理性,就是将任何关系都化约为功效化的计算,其后遗症往往是任何非功利化的互助分享都不被鼓励。
视频中," 塑产姐妹 " 对 " 不占便宜 " 的苛刻,甚至用到游标卡尺和电子秤,看似标准客观,实则消解了 AA 制原有的情境弹性与协商性。
这些 " 精确分账 " 表象之下的 " 公平 ",实际上是一种对公平定义权的让渡,以偷懒的方式,将情感舒适度中的公平让渡给计量单位中数值的平均,试图用绝对公平粉饰契约双方 " 不占便宜 " 的宣告。
对此,韦伯在揭示现代社会困境时曾预言:工具理性的膨胀将使人沦为 " 理性铁笼 " 中的困兽。当工具理性走向极端,价值与工具的二元平衡被打破,人也将面临进一步的客体化、对象化。
现实中,这种 " 理性 " 正大行其道:从大众评分机制中对 " 五星好评 " 的追求,到社会关系中的契约化的泛滥,工具性价值被神化为目的性价值。至此,人们变得越来越像数据和指标,缺乏对他人生命体验的关照。
卢梭早在启蒙时代就警示我们,共情才是一切德性的来源。一味地追求理性可能使人变得自我中心和斤斤计较,人人都像一座孤岛,失去对他人生命体验的共情能力。
此前,何同学因 " 拒绝网约车好评 " 事件引发广泛争议,网友不满其将算法机制赋予的评分权包装成 " 锻炼真诚的和勇气的方式 ",认为这是对平台劳动者的漠视与傲慢。
在网约车平台中,消费者与服务者之间的关系被评分机制所替代,而这种缺乏人性温度的机制无疑助长了工具理性压倒价值理性的风气,人的共情力也随之消退。
同样,人们对视频中做法的不满,也正是内心深处对人际关系中更本质的意义的呼唤——在信任基础上,通过沟通找到彼此舒适的付出模式。无论是 AA 制还是轮流请客,关键在于双方是否感到被尊重,而非形式本身。
3
" 好闺蜜 ":被消费的女性友谊
" 十年闺蜜九年在当会计 ",视频中的姐妹虽是在演绎夸张的 AA 制,视频之外的观众却成为这场对账的公证人。一旦细节被鼓励算计,利益双方的冲突更加吹毛求疵,更是翻出陈年旧账对薄公堂。
在这类视频火爆的同时,不少网友模仿跟拍,女性友谊成为流量的靶子,被 " 塑料化 "" 敌对化 "。
与此同时,以男性社交场景为主体的翻拍却寥寥无几。甚至,有男性模仿者戴着粉色假发、穿裙子反串成女性角色来讽刺 " 塑料友谊 "。
在《女孩们的地下战争》中,蕾切尔 · 西蒙斯指出长久以来,人们认为女性的天然特质就是善于嫉妒、阴险狡诈、容易背叛、遮遮掩掩,女孩总是被打上 " 工于心计 " 的标签。
男性精于算计等于有商业头脑,而女性只能被数落为小家子气。这种不公平的性别叙事也成为消费女性友谊的温床,在流量的刺激下,越描越黑。
社交媒体对 " 敌蜜 "" 塑料姐妹花 " 的渲染,综艺里充满火药味的恶意剪辑,其本质均是将女性友谊扁平化为二元对立的 " 敌我叙事 "。
这不仅是对女性关系的误读,更抹平了女性友谊中动态平衡、浓郁而隽永的生命力。
人们一边敏锐地察觉出 " 敌蜜 " 叙事中挑起的对立,一边探寻人生共同体的另一种可能,正如复旦大学哲学教授谢晶在播客中对新型关系的想象:没有泾渭分明的个体,而是相互依赖的生命体," 各取所需,各尽所能 "。
或许,正如《拼团人生》中的荷娜和善宇,两位女性搭伙过日子,虽少不了极繁主义和极简主义的磨合,但能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构筑生活;又如《住宅区的两人》野枝和奈津子,兴冲冲地去小区公园锻炼身体,一起坐在阳台聊聊八卦。平淡松弛,给人以好好生活的力气。
改变,或许从认清对女性友谊的消费开始,从看见另一种生活共同体的可能开始。
(图片素材来源于网络)
参考资料
[ 1 ] 看理想:进入一个努力算计也没用的世界
[ 2 ] 《女孩们的地下战争》, [ 美 ] 雷切尔 · 西蒙斯 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