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究竟什么才算 " 好 "？普世意义上的好，不要走音、背好歌词、唱功稳定。再之上，风格独特、技术与情感相得益彰。舞台上，邓紫棋充满自信、光芒四射，可在内心深处，对不够完美的恐惧始终伴随着她。
今年，她多了一个身份，成为了一个写作者。她的科幻新书《启示路》里，有她认真的思考。
作者 | 里里
编辑 | 程迟
题图 | 邓紫棋微博
音乐响起，灯光照亮舞台中央的邓紫棋，身后是浩瀚的宇宙星云。钻石折射出的紫色光晕浸满整个体育场，她望向观众，唱响最后的安可曲目：天空没有极限 我的未来无边 / 破茧的我 会飞向更蔚蓝的明天。
这是《I AM GLORIA》世界巡回演唱会在上海 12 场的最后一夜，从两个月前的沈阳站起，每演一场，邓紫棋都在刷新华语女歌手单主题巡演场次的纪录。现在，纪录来到了第 126 场。
大多数人第一次听说邓紫棋的名字，都是因为 2014 年的《我是歌手第二季》。初舞台，她以一首《泡沫》，惊艳全场。
尽管在内地不为人熟知，当时只有 22 岁的邓紫棋其实早已是香港乐坛最炙手可热的 " 铁肺小天后 "。16 岁正式出道，19 岁，她已登上成就无数乐坛巨星的圣地——香港红馆。
邓紫棋的身上带着某种港女特有的锋利与拼劲，每次出现，她总是精力旺盛、眼神明亮，散发着昂扬的气场。因为个性直接，她常被认为是叛逆少女，尽管在她的认知里，自己 " 从小到大一直很乖 "。
因为这种 " 乖 "，过去的好多年里，邓紫棋在许多事上始终处于被动。但 2019 年，她下定决心与合作 12 年的蜂鸟音乐解约，而直到最近，外界才得知，她经历了一场历时六年的版权诉讼。所幸，她最终能够重新录制《泡沫》《光年之外》等 100 多首热门单曲，这并非最完美的结局，但失而复得已足够令人感到安慰。
那段时间，邓紫棋也没有停下工作，她完成了中西两版的《启示录》专辑、14 集的 MV 音乐剧，还有一本 20 万字的科幻爱情小说，书名叫做《启示录》，在她出道 17 周年的纪念日正式出版。
我们见到的，正是巡演间隙、身为作家的邓紫棋。" 每个人的生命就像一本书，" 她不再害怕把自己摊开在众人面前，甚至有些 " 庆幸 " 自己经历过低谷，" 你看到我的脆弱，看到我怎么从脆弱里走出来，" 这比光鲜亮丽、功成名就的故事更加宝贵。
20 岁那年的一个夜晚，邓紫棋 " 听 " 到了一段旋律。
当时，她正在浴室祈祷，几个音符从脑海一闪而过，她下意识哼唱出来，密闭的空间让声音显得格外空灵，仿佛有人在呼唤她的名字。原本身处狂风暴雨中的心，一瞬间变得风平浪静。
但直到 2021 年，这段偶然得来的旋律才终于被完整谱写出来，成为了邓紫棋专辑《启示录》的先行曲。歌名叫做《GLORIA》，Gloria 是邓紫棋小时候父亲给她取的英文名，寓意着荣耀与光环。
这一次，她呼唤着自己的名字：Gloria 不要害怕 /Gloria 爱里没有惧怕 / 我的爱在时间之外 / 不曾离开不会离开。
类似的 " 启示 "，在过去几年间越来越常显现在邓紫棋的生命里。
《启示录》问世后不久，她收到一位巴西歌迷的留言，对方学唱了中文版的《GLORIA》，还特意写了一版外文歌词。邓紫棋很感动，久远的记忆随之被唤醒——大约十年前，有人曾预言她将来会发行一张西班牙语专辑，那时，她自然只当作无稽之谈。
而在此刻，为了回应来自遥远大陆的热情，计划之外的西语版《Revelaci ó n》诞生了。歌词是邓紫棋花了七个星期，用翻译软件一点一点译的。过去跟她 " 一点关系都没有 " 的语言，因为某种引力，闯入她的世界。
从专辑《启示录》到小说《启示路》，一字之差，对邓紫棋而言，是看见被遮蔽的自我、获得启示的漫长路程。
明星跨界出书早已不是新鲜事，但写的大多是自传和散文随笔，动笔写小说的仍属少数。
《启示路》之前，邓紫棋唯一一次尝试小说创作是在 13 岁。她还记得第一幕讲的是女主角跑去机场接男朋友，" 写得很俗气，大概一两章，就编不下去了。" 在那之后，几百字的歌词就是她写过篇幅最长的文字。
因此她也没想到，自己真能完成一本 20 多万字的小说，最初的想法非常简单：数字音乐时代，随机播放和个性化推荐为听歌这件事增加了不确定的乐趣，但也剥夺了顺序收听专辑所能带来的完整情感体验。如何能让人听完整张专辑？邓紫棋想，不如用一个故事，把 14 首歌串联起来，拍成 MV 连续剧。
剧本设定在一个名为 " 乐土 " 的虚拟世界，人类可以通过意识升降机、启示镜和意识磁等技术，将意识投射到其中，获得与现实世界无异的体验。但科幻只是外壳，写着写着，邓紫棋开始 " 有很多话想讲 "，故事渐渐超越虚拟和现实的架构，进入到对人内心的探索。
女主角歌莉雅与男主角聂爱凡在乐土相识、渐生情愫。就在两人感情升温之时，歌莉雅忽然消失不见。醒来后，她发现自己身处一片荒芜的废土世界——所有被主人删除的虚拟角色都会被流放至此。
另一边的现实世界里，歌莉雅的创造者秋辰曦曾是一名前途无量的设计师，22 岁就创立了个人品牌，但因一场车祸意外失去男友和左腿，从此陷入低谷，直到她与住在对面的邻居爱凡——乐土世界背后的缔造者产生交集。为了寻回消失的歌莉雅，爱凡用她的赛博数据在现实世界制造出一个一模一样的仿生人，几人的命运自此紧紧关联在一起。
小说断断续续写了三年，写作的时间地点可以说是见缝插针：去国外巡演的飞机上、赶往下个目的地的车程中、演唱会开始前的后台，又或是凌晨 6 点睡不着，被灵感唤醒的时刻，邓紫棋打开电脑，听着《启示录》里的歌，一字一句地写。
熟悉邓紫棋的人会发现，书中的三位主角，甚至秋的好友露露、爱凡的妈妈身上，都有着她的踪迹。
秋年少成名、遭遇网暴，怀疑不再完美的自己，是否仍值得被爱；歌莉雅从一堆数据中觉醒，开始寻找自我、学习如何去爱；而爱凡作为乐土的 " 上帝 "，所创造的世界观，正折射出邓紫棋过去几年对自由意志、信仰和生命的思考。
" 人写不出来认知以外的东西，因为你从来没去过那里。" 邓紫棋并不讳言，所有角色的伤痕和价值观都来自于她。" 疗愈那些角色的时候，我也疗愈了我自己。"
大多数人第一次知道邓紫棋的名字，都是因为《我是歌手第二季》。
2014 年，邓紫棋 22 岁，北上到内地发展，凭借一首《泡沫》惊艳全场。节目播出后一周內，她的微博粉丝暴涨 100 万。当年哪怕没看过节目的人，也能哼唱两句 " 全都是泡沫，只一刹的花火。" 紧接着，是《喜欢你》《龙卷风》《你把我灌醉》……有人评价说，邓紫棋的舞台有种让人忘记原唱的魔力。
其实在《我是歌手》之前，邓紫棋早已是香港乐坛最炙手可热的 " 铁肺小天后 "。
15 岁，她在校园歌唱比赛唱了一首写给暗恋学长的《睡公主》，一举夺冠，当场被蜂鸟音乐公司相中签约。16 岁正式出道，首张 EP《G.E.M》便斩获多项新人奖。不到 20 岁，她已经登上成就无数乐坛巨星的圣地——香港红馆。
没有人会否认，邓紫棋是天生的歌手。她唱功过硬，会写歌，有着独特的艺术人格。歌手韩磊曾形容邓紫棋 " 带着一股气而来，让人过目不忘 "。
在一条关于 " 为何华语女歌手普遍比男歌手难卖票 " 的讨论下，孙燕姿、张惠妹、张韶涵、邓紫棋的名字被作为例外频频提及，1991 年出生的邓紫棋是其中唯一的新生代。
能否驾驭大规模 " 场巡 " 经常被拿来当作检验歌手国民度的标准。与体育馆相比，体育场观众以万计算，对歌手声音的穿透力、体力和歌曲传唱度都提出了更高要求，不仅要有庞大且忠实的粉丝群，更要有持续的出圈爆款歌曲，才能吸引足够多的 " 路人 " 歌迷。
荣耀之下，不为人知的是，邓紫棋的许多代表作，都是在她最脆弱的时刻写下的。
写《泡沫》时，她正经历失恋，" 我发现这个世界上，人类的爱是如此脆弱、如此不堪一击，我开始去寻找哪里有真正的爱。" 那也是她第一次严肃思考爱与希望的话题。
也是这份相信，帮助她度过遭遇严重网暴的低谷期。《我是歌手》之后，负面新闻始终不断，说她迟到、耍大牌、批评她的皮裤造型土、身材差，各种恶评中，她成了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 " 邓紫棋 "。
压力最大的时候，恐高的她跑去跳伞，她想，如果能战胜最恐惧的高度，也就不会再害怕被误解了。
事实上，从高空跳下来后，她真的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怕被骂了。" 但恐惧需要不断被克服，只要少克服一阵子，很容易又会再次侵入。"
2015 年，《我是歌手》节目组的 " 换人事件 " 彻底将邓紫棋推向风口浪尖。打开社交媒体，"16 万留言，一半都是骂我的 "。她感到无从解释，只能把自己关在家里七天，自己哭，打给朋友、公司哭。
这段时间，她写下《新的心跳》：旧事再不重要 一切已经来到 永远的句号 / 我们死而复活 我们失而复得 / 旧事已过 都变成新的 / 新的心跳。
一路走来，音乐始终疗愈着邓紫棋，记录下来，苦痛就变成了力量。2019 年，她宣布与前公司蜂鸟解约，为双方 12 年的合作画上《句号》。
随后，是一场跨越六年的版权诉讼，她失去了 " 这辈子除了爸爸以外，曾经最信任的男人 "，也一度失去《泡沫》《光年之外》《我的秘密》等百余首歌曲的著作权，直到今年 6 月才以重新录制的方式 " 失而复得 "。
" 我也问过、委屈过，为什么我要承受这一切？" 多年以后，邓紫棋有了新的理解。" 我写《启示路》，我就是所有角色命运的主宰者。秋经历车祸的时候、发现爱凡和歌莉雅相爱的时候，肯定也会埋怨，邓紫棋你在写什么？为什么让我面对这么残酷的现实？"
" 那是因为我有更好的礼物想给她，我不只想给她一段爱情，我希望她曾受过的所有创伤都可以被治愈，但走在当下，秋不会知道，她还没看到后面要发生什么。" 邓紫棋觉得，自己的人生也是如此。
在纪录邓紫棋音乐成长之路的电影《一路逆风》里，曾长期担任她音乐总监的 Lupo Growing 回忆，初次见面时，他问那个尚且青涩的女孩：" 你对未来有什么期待？" 邓紫棋没有丝毫犹豫：" 我想成为亚洲最好的歌手。"
出道前十几年，把歌唱好，是邓紫棋唯一的目标。
但究竟什么才算 " 好 "？普世意义上的好，不要走音、背好歌词、唱功稳定。再之上，风格独特、技术与情感相得益彰。舞台上，邓紫棋充满自信、光芒四射，可在内心深处，对不够完美的恐惧始终伴随着她。"（以前）无论什么原因，只要没能给出我最好的状态，我心里就会很不舒服。"
她讨厌别人跟她说 " 无论你怎么样，我都会爱你。" 这句话总会刺痛她：什么叫无论我怎么样？意思是我现在很差吗？
回溯完美主义的倾向，邓紫棋觉得，或许与妹妹的存在有关。作为长姐，她对妹妹有着强烈的保护欲。小时候听说妹妹被欺负，她冲下楼一路追了老远。但看到别人称赞妹妹，她又会忍不住暗自较劲—— " 不行，我得表现一下。"
邓紫棋用 " 尘埃论 " 来解释这种不知从何而来的比较心：这个世界上到处都有尘埃，你永远不知道会从哪里沾染不好的观念。老师会随口说谁谁谁表现得更好，公司会告诉她 " 你就是个商品，离了公司一无是处。" 就像你上街，身上会沾满灰尘，所以（回家后）要洗澡。"
一直到写《启示路》，邓紫棋才意识到，原来自己这些年都在拼命赚取别人的认可和爱，" 我根本不知道，我的内心有一部分那么不喜欢自己。"
于是她让小秋在给爱凡的信里写下：如果完美只存在于虚拟世界的话，你还会爱真实的我吗？这个问题，邓紫棋也自问过许多遍，" 但当你陷在其中，你甚至不敢问出口，一问，就等于承认自己害怕别人不来爱我。"
走出迷雾后，邓紫棋不再害怕展示真实的自我，包括那些脆弱的角落。她渐渐与 " 不完美 " 和解，" 如果一个人在爱里非常稳定，你就能包容一切的不完美。"
2025 年 5 月，《I AM GLORIA 2.0》首演倒计时两天，各种调试仍在进行中。开场曲邓紫棋选了《摩天动物园》——她离开前公司后第一张个人专辑的同名曲。她站在近 8 米高的机械狮背上出场，这是 2.0 版本全新的舞台设计，她有些担心，万一下雨，狮子的滑轮会失控。
舞台升级带来新的挑战：大量升降台机关和地屏需要精准配合音乐节奏，公演前一天，旋转的 " 八音盒舞台 " 突然坍了一角，" 幸好是今天发生 "，她边说边低头弹起钢琴，即兴创作了一段《舞台塌了》。巡演近百场，她更懂得了一件事，那就是意外和缺憾是一种常态。
《I AM GLORIA》是邓紫棋首次超越歌手身份，担任演唱会舞台总监，VCR、舞美、灯光、服装、现场的收音效果，每个环节都从头学起，她这才体会到，" 原来做一场演唱会，这么复杂。"
但她明白这一步非走不可。出道以来，邓紫棋在音乐以外的事上始终处于被动，听的最多的是 " 你不懂 "" 你别管 "。经历了低谷和背叛，她终于找到自己 " 要做的事 "。2019 年，邓紫棋成立个人工作室，决心重新掌控自己的人生。
唱歌不再是演唱会上唯一重要的事，故事该怎么讲，如何让观众感受到她想要传递的力量，他们会带着怎样的心情离开场馆，回到生活，这些才是邓紫棋花最多时间琢磨的。表演时，她总会努力看清台下观众的脸，" 想象每张脸背后的人生，他们就不再只是座位和数字。"
《I AM GLORIA》佛山站，一位喜欢了邓紫棋 15 年的特别歌迷来到现场。2019 年，晓雯 19 岁，因病接受高位截肢手术。当她听到《启示录》里秋的故事，觉得就像在 " 唱她的人生 "，一步一步，歌声陪伴着她，让她从害怕面对人群，到坦然站在阳光之下。那天，邓紫棋为她唱了一首《Someday I ’ ll Fly》。
某种意义上，伟大的演唱会是歌迷与表演者共同完成的 " 神迹 "。舞台上的人竭尽全力，将自己所相信的世界悬在听众面前，将身心全然交付给不远万里而来的人们。
从《启示录》专辑到小说，再到《I AM GLORIA》重录版和世界巡演，过去四五年里，邓紫棋始终在讲述着同一件事，就像钻石，从不同角度将见过的光反射出去。
在这束光的照耀下，她确信，已经没有任何东西会让她长久恐惧。
上海巡演的前两场在酷暑中进行，演到第三天，邓紫棋的身体已接近极限，起床时感觉像被人暴打了一顿，浑身肌肉酸痛，" 后面还有 10 场，我到底能不能完成？" 大脑顿时被恐慌占据。
此时，她又想起了秋。她想起自己从来没有在《启示路》里写过秋无法跨越的情节。既然如此，自己人生故事的作者，也不可能设置任何她跨不过的难关，" 上天自有安排，我相信他，往前走就好。"
那天傍晚，一场冰雹突如其来，邓紫棋骑着狮子登台、坚定前行。两个半小时后，终曲响起，歌声穿透体育场，向夜空飞去。这一路，睡公主成长为睡皇后，她看见过梦幻易逝的泡沫，经历过许多人的离开，但依然相信爱与童话，她想告诉曾经那个 15 岁的女孩，不要害怕这个世界，因为在爱里没有惧怕。
排版：韵韵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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