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镜像工作室,作者 | 阮怡玲,编辑丨邬宇琛
凌晨一点,一群人守在电脑前,盯着网页上那串尚未出现的邀请码。
倒计时归零,页面一闪而过—— " 没了 "。
这一晚,系统共发出 1000 个码。抢到的人像中了奖,立刻在社交平台晒图:" 刷了一整夜,开了几十个窗口,终于抢到了 "" 激动得截图都忘记截 "。更多人则扑了个空。有人凌晨两点才看到帖子,错过发放;有人在评论区质疑 " 是不是被机器人全刷走了 ";也有人一直等消息,却半个月都没有下文。
没过多久,邀请码开始在二手平台流通——价格一路被炒上去,据传最高时卖到三位数。
这样的场景,如今成为了 AI 产品发布后的常态。免费的邀请码成了流通的商品:发邀请码的厂商让它稀缺,抢邀请码的用户让它走红,倒卖邀请码的黄牛嗅到商机—— AI 邀请码的黑市,在一次次 " 限量抢码 " 的深夜中被催生出来。
今年 3 月,Manus 爆火,邀请码被炒到上万元,自此以后,邀请码机制在 AI 产品里越来越普遍,花样越来越多,商机也越来越大:9 月 30 日 Sora2 发布,第二天就有人靠着卖邀请码日赚 5000 元。
邀请码内测原本是产品正式上市前的预告,但如今被视为营销利器。它制造焦虑,带来热度,也能成为 AI 时代最独特的 " 入场券 " ——一个象征狂热、竞争与泡沫的小小符号。
AI 时代的粮票
刘洪宇最早并未察觉自己被卷入了一场狂热之中。
发现 Sora2 上线那天,刘洪宇开始在小红书里到处找邀请码。他是一名服装设计师,从四月份就开始用 AI 画图,90% 的灵感都来自 Sora 的帮助。发现 Sora 的新产品推出后,他马上有一种自然的担忧," 自己不拿到邀请码就会落后 "。那天,他花 1.2 元买了一个邀请码。
社交媒体上," 求码 " 成为了 AI 圈最响亮的呼声。
5 月份,一个 AI 设计产品上线前夕开始发码,评论区里 " 求 " 邀请码的,从设计师到水果批发商,几乎涵盖各行各业的人,所有人都在求码。有人求得比较敷衍,打下一个 " 求 " 字就走了;有人姿态放得很低," 求求了给我一个邀请码吧,我什么都会做的 ";还有人想到 " 以物换物 ",求 Manus 邀请码的帖子里,有人说 " 换一个,我有扣子(空间的码)"。
2 个月后,一款 AI 创作产品上线 2.0 版本。与 3 月首次公开发布时的 " 自由注册 " 不同,这次升级需要邀请码才能使用。官方账号发出预告,想获得邀请码,必须守在直播间里抢。一时间,原本的付费会员也坐不住了。 " 我都买 Pro 了,还要抢码?" " 等会员到期都拿不到邀请码,太离谱了。" 有人甚至在评论区留言要求退款。
风向很快变得微妙。" 这不就是大爷大妈抢鸡蛋现场?" 面对争议,官方的回应是 " 资源有限,只能逐步放量 ",随后又以 " 额外申请 " 的名义追加了三轮邀请码,再之后开启 waitlist(候补名单),不定时放码。

AI 创业者 Niko 在 AI 群里发现,有邀请码的人就 " 显得很像是一种圈内人,是早期探索者 "。于是,拿到邀请码的人常常主动分享炫耀,没拿到的则会绞尽脑汁想要拿到,一个简简单单的邀请码就调动起了用户们的积极性。
当免费的邀请码被视作稀缺资源,它就自然而然地形成了市场," 数字黑市 " 就这样被催生。Lovart 开放内测后不久,一个邀请码一度被卖到 198 元。
Sora2 上线之后,刘洪宇也一度加入卖码的行列。他发现原来免费的邀请码,竟然能赚这么多钱," 我其实打心底看不起这种行为,但是它来钱真的快 ",他挂链接想把自己的邀请码卖出去,标价 8 元,最后卖了 3 个。
1 个邮箱号就能注册 1 个账号,每个账号获得 4 个邀请码。有邮箱号,就能批量生产邀请码。而一个邮箱批发价 1 元,转手卖邀请码则价格普遍从 2 元到 30 元不等,利润空间极大。职业 " 黄牛 " 囤积邮箱,普通用户也加入 " 路人牛 " 行列。发一句 " 出码,私我 " 就能赚外快。有人甚至组建互助群分享免费码,却被卖家潜水 " 薅羊毛 " ——群里刚发的码,转眼出现在二手平台。
荒诞的场景,在过去半年里不断重演。Manus 之后,扣子空间成为国内邀请码第二火爆的产品;Flowith、Lovart 以新奇的概念引起了大量的关注,Lovart 的邀请码在两个月内有 80 万人排队申请;甚至一些小产品的邀请码也走红了,比如港科大研发的开放式游戏 AI 小镇、服务科研工作者的智能体 SciMaste。
甚至发放邀请码的方式都开始创新起来。10 月 17 日,AI 设计产品 Variant.ai 发布演示视频,把若干个邀请码以颜色代码藏在了视频里,前 100 个找到正确邀请码的用户可以获得无限积分,不仅有 " 寻宝 " 式的乐趣,也在筛选精准的用户。
邀请码不再只是产品测试的入口,而是一种被制造出的稀缺物,一种新的社交货币。自媒体 " 硅基立场 " 形容邀请码就像是 "AI 时代的粮票 " ——背后是稀缺资源的分配机制,社会身份与 " 稀缺性 " 的象征,服务于资源管理的控制手段,以及次生 " 灰色市场 " 的推手。
" 说不定靠邀请码就火了 "
当我们回过头看,邀请码并不是 AI 圈的新发明。早在社交网络兴起之前,它就已经是一种被反复验证的 " 增长工具 ",用以吸引最早一批用户进入产品。
1997 年,被称为 " 社交网络之父 " 的安德鲁 · 魏因赖希(Andrew Weinreich)在产品 SixDegrees 中首次引入 " 邀请朋友 " 的机制。靠着这种裂变式传播,SixDegrees 成为互联网早期最具影响力的社交网站之一。此后,Facebook、Gmail 等产品都延续了这一做法,尤其是谷歌邮箱在上线初期的 " 限量邀请码 ",一度成为技术圈的炫耀资本。
邀请码传入中国,则先是通过游戏。2004 年,类似《辉煌 OL》 这样的网络游戏使用 " 激活码 " 内测;后来,知乎、糗事百科、新浪和腾讯微博都通过邀请码积累初始用户。这种机制的核心逻辑一直没变:用稀缺制造热度,用门槛筛选人群。
对许多 AI 创业者来说,邀请码起初并不是为了制造神秘感,而是还没准备好。创业者朱怡玮观察到,身边很多团队上线产品太仓促,功能仍在打磨中。与其让陌生用户直接注册,不如通过邀请码控制规模,既能筛选种子用户,又能通过邀请码溯源反馈、分析数据、甚至把控舆论的节奏。
对于这些早期团队来说,100 到 1000 个内测用户已经足够。AI 个人知识库产品 Infokeymind 的创始人 Rona 从 5 月起分轮次发放邀请码,每轮 50 个," 第一轮很快被抢完,第二轮剩下不少 ",这种 " 稀缺 " 其实更多是出于谨慎——算力和服务都不便宜,多一点用户就多一点成本。
成本问题是小团队普遍的隐忧。AI 小镇策划人陈星妍回忆,这个项目上线后迅速走红,但也差点被算力拖垮:" 运行一个 AI 角色一个月大概 2 美元,我们的小镇里几十个 AI 角色同时在线,成本直接翻倍。" 团队一度陷入 " 越火越亏 " 的困境。所以,当外界质疑他们 " 饥饿营销 " 时,许多创业者其实哭笑不得。在他们看来,邀请码更多是资源分配的工具——控制用户增速、平衡算力压力,而非刻意吊胃口。

但不是所有团队都那么理性。当 Manus、Sora 等 AI 产品因稀缺邀请码 " 出圈 " 后,一些创业者灵机一动,开始将邀请码视为营销灵药。当企业明明有能力 " 放量 ",却选择持续 " 限量 ",邀请码就成了 " 饥饿营销 " 的代名词。尤其是当这一机制被大厂复刻,比如硅基流动、字节旗下的 IDE 产品 TRAE SOLO、美团的 " 小美 Agent" 等,都因为邀请码发放过于克制,引发了不小的舆论反弹。
朱怡玮在一次创业比赛上认识了一个同行,对方用一种在 " 赌 " 的口气告诉她," 说不定靠邀请码就能火了 "。她顿时无语。邀请码原本是产品调试的过渡机制,却在 AI 创业浪潮中被滥用。
曾任法律科技初创公司市场负责人的 Tuuki 认为,邀请码的营销,首先是产品的概念能够让大家好奇,让大家产生想要试用的冲动,比如 Manus 第一个提出 " 通用 agent",再发出限量的内测码,就能加剧大家想试用的心,慢慢地 " 卷起来 "。" 你会发现,同一类的产品,如果大家都说得越来越夸张,基本上就趋同了,大家能吹的牛都差不多,讲不出新故事 "。
邀请码成了最低成本的营销手段。它几乎不需要额外预算,就能制造出 " 抢不到 " 的焦虑感。而在社交平台算法的放大下,这种焦虑又能反哺流量。Tuuki 认为,这是被平台生态 " 逼出来 " 的策略。" 现在国内营销成本其实很高。" 在社交平台发帖子,投流,早已成为一条非常成熟的商业化链条,她与 KOC、KOL 谈好合作,平台还要从利润里抽成。
她算过账,一个几千粉的小博主,帮忙发帖,一条就是 200 元,还不能保证阅读量;阅读量爆了,也不一定有有效的转化。找达人供应商批量投放,一个月报价十几万;投流更贵,要交给平台一大笔钱,同样不能保证转化效果。
在邀请码的逻辑里,热度与焦虑是一枚硬币的两面。创业者希望它带来关注,用户却容易被稀缺感绑架;当邀请码成为 AI 产品的 " 社交货币 ",整个行业的浮躁气息也随之扩散。
人们都太想提前进入未来了。
邀请码难以建立稀缺性
邀请码没有标准市场价。有人花 200 元买了个 Sora 账号,而就在同个评论区,有人说 " 我免费分享了几百个出去了 "。
厂商其实都知道邀请码在被倒卖,但要限制并不容易——甚至,部分团队也未必真想管。AI 创业者 Niko 认为,这本身就是正常的市场行为。" 我自己也会去平台买一些兑换码。花十块钱能省下大海捞针式的寻找,比浪费时间强多了。"
朱怡玮参与过多个 AI 项目,其中两个团队都发现过邀请码被倒卖的现象。一次,创始团队的成员在逛二手平台的时候偶然看见有人倒卖,分享到了群里。大家对交易本身都不太关注,但觉得这是对产品有利的:倒卖的人实际上在帮忙把产品影响力扩大到不同的人群," 相当于免费的广告 "。
但邀请码对产品 " 破圈 " 到底有多大用处?
人们对此有争议。朱怡玮认为,邀请码相比于吸引普通用户,有时候更容易在无意间吸引到投资人的目光,客观上促进融资。Niko 则表示,对于投资人来说,哪怕看到邀请码炒出天价,也不算是产品本身的亮点," 投资人看的是能不能跑出规模,看用户留存和付费。邀请码火,只是表象 "。
邀请码红到能卖得出价,大多数时候是意外之喜。除了 Manus、Sora2,还没有哪个产品靠邀请码真正 " 破圈 "。Manus 大火之时,朱怡玮的朋友曾询问 Manus 团队是否在营销上有特别的动作,回答是 " 没有任何预算 "。而 Sora,业内一些人认为比起视频生成软件,这更像是社交产品,天生适合邀请码传播。
真正能靠邀请码获得正向结果的,其实并不多。一方面,有些产品本身概念就不够新,说服用户比较困难,再额外限制体验,效果可能是反向的。另一方面,如今的 AI 赛道同质化严重、门槛不高、替代品众多——稀缺性很难被真正建立。
据《华尔街见闻》报道,Meta 凭借 AI 短视频平台 "Vibes" 实现用户数据爆发式增长。与此同时,有市场情报机构分析认为,是 OpenAI 的视频生成模型 Sora 因 " 仅限邀请 " 策略让未能获得试用资格的用户或转向替代产品,助推了 Meta 的火热。
更现实的是,那些靠着好奇、焦虑或跟风心理 " 求码 " 的用户,大多用过一次就放弃。许多用户被问起几个月前求到的邀请码,几乎都记不清怎么拿到的—— " 反正后来也没再用 "。
当初刘洪宇和卖家买码的时候,还曾经说 " 我可能要大批量进货 ",但卖完 3 个码之后,他就懒得做了," 后来太多人免费分享了,行情一天不如一天 "。
10 月中旬,他彻底不再卖码。有用户贴上自己 Sora 没用邀请码却登录成功的截图发帖,有人说大部分用户反馈不再需要邀请码。又过了十天,这个帖子里求码的身影还在,只是价格已经跌到 5.9 元一个,卖码链接却仅仅 " 已售 20 单 "。
热度消散的速度比 AI 产品的推出速度还快。
(文中受访者刘洪宇为化名)
参考资料
快刀青衣:《为什么 AI 产品动不动就搞 " 邀请制 "?》
差评 X.PIN:《把上万个 AI 丢在一个小镇里打工,会发生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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