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ZAKER 合作
钛媒体 14小时前

日本餐饮的“平成食代”,正是中国“西贝们”的镜与鉴

文 | 锦缎

商业世界中最残酷的,并非突如其来的溃败,而是你一步步走向那个早已注定的结局。

当中国的 " 西贝们 " 在 " 高价 " 与 " 规模 " 的钢丝上艰难摇摆时,或许不曾意识到,这道看似无解的当代难题,早在三十年前的日本餐桌上,就已写好了标准答案。

贾国龙与他的西贝,所面对的,是同样的商业底层逻辑。历史从不重复,却总会押韵——日本餐饮业走过的 " 平成三十年 ",正是如今高悬于中国 " 西贝们 " 头顶的镜与鉴。

01 " 平成食代 "

1989 年,日本 " 平成时代 " 正式拉开帷幕——像是接过 " 昭和幻梦 " 的最后一棒,这一年的 GDP 增长率定格在 5.4%,像极了烟花绽放的最高点——此后三十年,再未企及。

也正是在 1989 年末,被称为 " 日本经济终极 BOSS"、" 泡沫刺客 " 的三重野康,登上了日本央行的王座。上任仅九个月,他连续三次加息,像精准戳破气球的孩子,安静地看着地产与资本市场的狂欢戛然而止。

与资产泡沫一同退潮的,是日本各行各业的 " 财富蒸发术 "。从科技巨头到市井小店,无一幸免。银座的神豪们仿佛集体隐身,从东京到大阪的天空,都换了一副表情。

然而,在居民消费的废墟中,餐饮业却像一株倔强的野草,从水泥缝里探出了头。战后日本恩格尔系数一路下降,食品饮料消费占比从 38.7% 滑落到 1990 年的 25.4%。而泡沫破裂后的十余年里,这一比例依然稳定在 23%-25% ——果然,人可以被剥夺很多,但不能被剥夺吃饭的权利。

图:日本二人以上每月家庭支出结构,来源:日本统计局,华创证券

从绝对值看,日本家庭每月食品支出从 1992 年的 8.2 万日元跌至 2000 年的 7.4 万日元。但比起其他消费的 " 跳崖式下跌 ",餐饮业堪称 " 泡沫时代的防波堤 "。

当然,即便是刚需行业,也不可能完全免疫经济规律。 只不过日本餐饮业面临的不是 " 生存危机 ",而是一场 " 身份转变 ":

变化一:和所有消费品一样,餐饮客单价在泡沫破裂后悄悄 " 瘦身 ",二十年间下降了约 20%。 这不是减肥,是现实所迫。

图:日本人均食费支出,来源:国信证券经济研究所,锦缎整理

变化二:饮食内容也悄悄 " 变心 "。 " 内食 "(在家做饭)和 " 外食 "(外出就餐)双双缩水,而 " 中食 "(快餐与便利店食品)逆势增长三倍—— 日本人似乎在用便利店的饭团,对抗整个时代的低迷。

图:日本餐饮市场规模变迁,来源:国信证券经济研究所

考虑到中食单价较低,如果以 " 热量摄入 " 计算,它的涨幅远不止三倍。你可以说这是老龄化、单身化、加班文化共同作用的结果,但说到底,是时代教会了人们:快速填饱肚子,比慢慢享受生活更现实。

而从本质上看,这场 " 食之变 " 其实是一场 " 价格叛逃 ":1995 年至千禧年,日本人均收入已开始下滑,但 CPI 却直到 1999 年亚洲金融危机后才转负。人们对收入的敏感度远高于宏观数据,于是泡沫破裂前夕,出现了 " 在国内吃不起,就去夏威夷度假吃 " 的荒诞场景。

图:90 年代日本人均收入(以美元计)及 CPI 增速,来源:Choice 金融客户端

留在国内的人呢?只能默默走向便利店,用更便宜、更快、更标准化的食物,安抚自己和时代的失落。

供给侧的故事则更富戏剧性。 泡沫破裂后,银座、浅草、新宿一夜沉寂,但大多数餐饮从业者仍以为这只是 " 短暂的冬天 "。他们选择硬扛,直到发现春天不会再回来。

于是当趋势固化,千禧年前后餐饮业迎来一波 " 闭店潮 ",门店数从 155 万的峰值跌至 140 万左右。 在需求仅微降 1%-3% 的背景下,供给侧却萎缩了近 10% ——这不是客人不吃,是饭店自己不玩了。

图:日本餐饮行业门店数量,来源:厚生劳动省,Choice 金融客户端

此后," 抱团取暖 " 成为日本餐饮业最诚实的生存策略。

02 餐饮业的 " 不可能三角 "

日本经济学家伊藤隆敏在《繁荣与停滞》中提出一个有趣的观点:战后日本经济问题的根源之一,可能是麦克阿瑟《反垄断法》执行得 " 太温柔 "。

作为一个资源贫乏的岛国,日本自古就有 " 抱团基因 "。每当危机来临,他们不约而同地选择——组成利益共同体。

尽管《反垄断法》表面上拆分了财阀,但经过三十年修修补补,日本又形成了 " 互相持股 " 的经连会体系——说白了,就是换了个马甲的抱团。

回到餐饮业:90 年代末,虽然门店数量在减少,但在 " 共同体思维 " 驱动下,行业掀起一波横向并购潮。连锁化率和连锁门店数不降反升——仿佛在说:一个人走不远,一群人摔不惨。

图:日本连锁化率及连锁门店数量,来源:国信证券经济研究所

企业抱团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找钱。于是上世纪末,日本餐饮企业迎来资本化浪潮: 泉盛、元气寿司、罗森等纷纷上市。日本餐饮上市公司一度超过 100 家,一度成为全球之最,堪称 " 全球最会融资的胃 "。

但餐饮业不是制造业,你要资本化,就得先 " 数字化 "。 说白了就是两件事:前台能算清楚,后台能标准化。

前台数字化,是把手工账本变成电子账本;后台标准化,是把厨师手艺变成微波炉程序。

这段时间有个段子:" 厨师长手下六个兵,都是不同型号的微波炉 " ——听起来讽刺,其实换个角度想想,微波炉确实比传统师徒制好估值、好定价,毕竟 " 师徒制 " 是最反资本的劳动关系,因为 " 人 " 很难作为固定资产定价,资本就爱这种 " 可预测的成本 "。

日本本就偏爱冷食、轻烹饪,标准化如鱼得水。在中食浪潮推动下,预制菜行业迅猛发展,完美承接了连锁餐饮 " 没有厨师的厨房 " 之梦。

图:日本预制菜行业规模趋势,来源:华福证券研究所

所以我们看到,日本成功的上市餐饮企业,大多主打 " 可预制产品 "。最典型的就是牛丼饭,依靠着连锁化程度高和预制标准高,CR4 超过 90%。最大的餐饮上市公司泉盛,就是靠一碗标准化牛丼饭(食其家)打遍天下。

但资本是一把双刃剑:它给你安全感,也逼你不断赚钱。 而标准化虽然带来了规模,却也扼杀了溢价—— 餐饮业的不可能三角浮出水面:

餐饮、高溢价、连锁化,三者不可得兼。

你要高溢价,就得用稀有食材、个性烹饪——难标准化;

你要连锁化,就得用标准食材、统一流程——难卖高价;

你要既连锁又高价?对不起,消费者和资本都不傻

图:餐饮、连锁化、高溢价的不可能三角,来源:锦缎研究院

很多案例证明:餐饮企业短期内赚的钱,要么来自消费者,要么来自资本市场,很难两头通吃。

03 不怕走错时代,只怕走错人群

2024 年,日本第一连锁居酒屋 " 和民 "(Watami)重返中国,落户上海。这不是它第一次来——早在 2005 年,它就试水中国市场,2020 年黯然离场。

有人把失败归咎于宏观环境,但和民的困境不只在中国。 自 1996 年上市,它一直试图挑战 " 不可能三角 ",打造 " 高溢价连锁餐饮 "。为此提出 " 六度产业 ":从农田到养老院全打通,结果 2014 年亏损 128 亿日元。

更魔幻的是,困境中的和民反而提价 15%。结果单店销售额下降 10.4%。好在它及时醒悟,抛售高溢价业务,调回价格,才勉强续命。

另一边,泉盛走了完全相反的路。 作为后来者,它无论牛肉成本怎么涨,都把利润率压在 4% 以下。经济不好?那就降价。结果它反超吉野家、松屋,成为日本餐饮市值第一,上市以来涨幅超 230 倍。

图:2004 年后食其家、吉野家净利润率趋势,来源:国信证券经纪研究所

泉盛不是孤例。日本市值前十的餐饮企业中,九家是 " 平民代表 "。只有第十名的 Colowide(旗下有牛角、温野菜)算中产餐厅,但也算不上高端。

图:日本市值排名前十餐饮企业信息,来源:网络数据,锦缎研究院整理

这有点像中国的茶饮市场:受资本追捧的,不是那些 " 一杯封神 " 的高端店,而是蜜雪冰城这类 " 普惠型选手 "。毕竟高溢价和规模化,天生就是一场别扭的婚姻。

和民的迷失与泉盛的成功,发生在同一时空、同一市场。它们的区别只在于:泉盛早早认清了 " 不可能三角 ",而和民总想鱼与熊掌兼得。

这正应了南开大学教授熊培云在《日本激荡三十年》序言中的那句话:

" 不怕走错时代,只怕走错人群。"

04 世上难得两全法

我们最后划个重点:

泡沫破裂后,日本餐饮需求结构巨变:" 中食 " 崛起,门店减少;

企业抱团→连锁化→数字化→资本化,用标准化换规模;

餐饮业存在 " 不可能三角 ":高溢价、连锁化、美味难共存;

破局之路是二选一:要规模就平价,要溢价就别扩张。

当然,我们今天研究的日本餐饮转型路径,大多围绕现今的大型连锁企业展开。这并不是说高端餐饮就无法抵御周期。事实上,东京至今仍是全球米其林餐厅最多的城市(共 183 家),而全球米其林餐厅数量前五的城市中,日本占了三位(东京、京都、大阪)。

日本高端餐饮的蓬勃发展有其文化逻辑。作为崇尚强者的民族,日本饮食文化最早受唐朝影响,天皇奉行佛教传统,在民间推行禁肉令。缺乏油脂摄入,使日本错过了宋代 " 炒 " 的烹饪革命,延续了 " 食本味 " 的传统。

明治维新后,日本又将学习对象转向当时的 " 文化高地 " ——法国,系统引进了西式摆盘、宫廷礼仪及乳制品,与本土料理融合,形成了注重礼仪和本味表达的 " 日式特征 ",恰好契合当代对高端餐饮的评判标准。

必须承认,日本高端餐饮发展得相当成功。只不过,所有高端品牌都没有追求规模化扩张,是将核心放在 " 色、香、味、器、景 " 的极致呈现上。因此,日本餐饮在泡沫破裂后实际上走出了两条截然不同的路径:一条追逐资本规模的 " 平价线 ",一条修炼服务技艺的 " 溢价线 "。

当然,我们也不能简单地将日本经验套用于中国餐饮的未来发展。从每一个切面观察,都能看到中日产业界的深刻差异:

例如,我国食材自给率超过 140%,而日本不足 50%,这意味着我们的饮食多样性远高于日本;再如,中国大多数菜肴的烹饪离不开 " 火 ",而非仅追求食材本味;同时,我国目前个体餐饮占比仍超过 90%,而日本已降至 59%。

以上几点事实都表明,中国餐饮业的标准化本就困难重重。若在此背景下仍要同时追求 " 连锁化 + 高溢价 ",无异于挑战商业规律的极限。

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何预制菜总会引发舆论争议——因为总有企业试图走通那条 " 标准化溢价 " 的死胡同。

也有人会说:餐饮业,除了 " 餐 " 还有 " 饮 " 和 " 服务 "。保证食材新鲜健康、服务精准周到,难道不能支撑溢价吗?

但日本经验告诉我们,绝大多数所谓的 " 高端需求 ",都只是特定经济周期中供需错配的产物,不具备长期价值。比如健康食材,本应是餐饮业的底线,而非溢价的借口;再如高端服务,终究只是少数人在基础热量需求之上产生的附加需求,所能支撑的市场基本盘十分有限。

《日本料理的社会史》结语中有一句发人深省的话:

" 以前我喜欢绕远,越绕越远,各种事物越多,越花费时间,甚至可能乐在其中,但真的能达到目的吗?"

对于餐饮业——尤其是立志服务广大消费者的连锁餐饮而言,无论绕得多远,最终都要回到餐桌上的一粒米、一碟肉、一碗汤。

世上难得两全法。" 物以稀为贵 " 是浅显却永恒的真理。在规模与溢价之间,大多数时候,你只能选择一条路,坚定地走下去。

觉得文章不错,微信扫描分享好友

扫码分享

热门推荐

查看更多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