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洒蔡澜，就此别过

少年子弟江湖老。2025 年 6 月 25 日，蔡澜去世，享年 83 岁。

不设任何仪式，发声明的时候遗体已经火化。生得精彩，走得潇洒。

今年 4 月，他曾住进 ICU，助理登他社交媒体账号报平安，" 正在康复，一切安好 "。此后，他便淡出公众视野，一同隐去的还有香港 " 四大才子 " 的风云年代。

有人这样评价香港 " 四大才子 "：黄霑狂狷，倪匡桀骜，金庸稳重又慎言，唯蔡澜活得洒脱。

金庸说他 " 酒色财气什么都懂，电影美食一流通达，是一个真正潇洒的人 "；倪匡赞他 " 虽魏晋风流 , 犹有不及 "；他自己说 " 人生不是拿来用的，是拿来叹的。"

图源：视觉中国

2018 年，金庸辞世时，倪匡在《明报》撰文，" 虽然知道地球上一切众生皆会终结，骤然间也不知如何是好。"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活着的意义是什么？每个人的答案都不尽相同。蔡澜给出的却是 " 许三多 " 式的答案：活着的意义，就是好好活。

顽童老了，就成了老顽童

当代年轻人畅玩 " 抽象艺术 "、钟爱搞怪的时候，可能少有人知道，这个 1941 年出生于新加坡的老头，也是个 " 天生抽象圣体 "。

大哥叫蔡丹，听上去像 " 菜单 "；弟弟叫蔡萱，因是幼子，人称 " 小菜 "，至于蔡澜，便是 " 菜篮 " 一个。从兄弟三人的名字看，这份无厘头或是家学。

父亲老蔡爱在报纸上写诗。13 岁的蔡澜看了，匿名登报说父亲的诗 " 狗屁不通 "，气得父亲在家捶胸顿足，他自己却偷着乐。

少年的蔡澜，身材高瘦，叛逆前卫，讨厌学校，讨厌作业，讨厌数学，预言 " 将来一定有机器，一按钮就知答案 "。他转学多个学校，自嘲为 " 流学生 "。

率性或也是遗传。蔡澜的母亲是一所小学的校长，也是个性情中人，平日里好吃燕窝、好品洋酒，时而也拿筷子蘸点酒给儿子喝，美其名曰 " 锻炼酒量 "。在她看来，蔡澜如同一匹野马，" 没有一间学校关得住他。"

少时，蔡澜父亲受聘于邵氏，担任影院经理，全家搬至南天戏院三楼，蔡澜就在门外的银幕下长大，对电影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那段时间，他周末看、逃学看，甚至省下吃饭的时间赶场去看。

14 岁时，蔡澜就以笔名 " 夏伦 " 在《南洋商报》发表影评开山作《疯人院》，虽然稿费尽付市井美食，但这次尝试，彻底开启了他作为电影人的前半生。高中毕业后，蔡澜赴日学习电影编导，同时半工半读，负责邵氏在日电影业务。22 岁，他入主邵氏片场，监制《龙兄虎弟》《城市猎人》等成龙经典电影，渐成金牌监制。

片场如江湖。1993 年，香港九龙城寨拆迁，蔡澜带着 20 部摄影机赶去拍摄，他说，" 没有后期，没有特效，而且也不能再来一次，这很像人生。"

拍尽香港灯火笙歌后，他渐觉无趣。他向邵逸夫提议 " 一年拍 39 部商业片，留 1 片不赚钱，追求艺术 "，遭到了拒绝。

57 岁，蔡澜恍然如大梦初醒，电影是他的玩具，制作电影不是他的人生。从此，他抽身而去，告别影坛，转而投身于创作更多的 " 蔡澜作品 "。

蔡澜这个名字，确如菜篮子一般装着一箩筐东西：

作家、电影制片人、导演、影评人、美食家、旅行家、书法家、篆刻家、画家、鉴赏家、电视节目主持人……

蔡澜学识渊博，多才多艺。结识金庸之后，蔡澜开始在《明报》上撰写短文，百余字的文章囊括花鸟鱼虫、情感人生，没有一句废话，凭借明快豁达的文风，他迅速得到了广大读者和主编金庸的赏识。

一时间，全港报纸都有他的专栏，内容从美食美景到人生杂感，句句锦绣，文采飞扬。他不愿自称作家，说他的文章不过是游戏，" 能让人快乐最好 "。

金庸曾说和他交往，就像在和自己笔下的令狐冲、段誉做朋友。蔡澜却不认同大家对他的 " 才子 " 评价，称自己没有段誉一样的出身，按照老家潮州的说法，自己也不具备 " 琴棋书画拳，诗词歌赋文 " 等才子标配要件，自己只是爱吃、爱玩。

这话倒不假，吃，确实是他头等要紧的爱好。古有苏轼，近有汪曾祺，蔡澜的饕客名号不输二者。

告别电影人生后，蔡澜一心扑在人间百味上。他用电钻凿火腿，把《射雕英雄传》中黄蓉名菜 " 二十四桥明月夜 " 精准复刻了出来；又照着清代袁枚的《随园食单》复刻古宴，一箸穿越三百年；出任《舌尖上的中国》总顾问，从影评人丝滑转型为享誉世界的美食点评家……

" 人家是活到老学到老，我是活到老吃到老。" 他和记者说，他人生最快乐的一个下午，是在荷兰阿姆斯特丹，画师丁雄泉的家里，有巨大厨房。两人擀面烙饼，尽情放葱花，出锅后，葱油饼配香槟，万事慵懒，日光漫长，" 那真是无与伦比的快乐 "。

他自己吃着玩还不够，还要带着食客一块儿玩。

1992 年，蔡澜进军商界，开设餐厅，推出了暴暴茶、咸鱼酱料、榴莲肠粉花椒巧克力等一系列 " 古怪产品 "，被媒体评为 " 蔡氏黑暗料理的欢乐实验 "。弟子问商道，他笑言，" 做生意当然要赚钱！但你别当坐牢，要当玩一场游戏——规则之内，玩得漂亮才叫本事。"

尽管爱吃，蔡澜却践行着 " 浅尝 " 二字的美食哲学。他在《学会浅尝二字》一书中说，饮食是一种文化，也是一种生活态度，享受食物重要的是细嚼慢咽、享受与朋友聚餐的美好时光，更要对食物保持好奇心，不要贪心。

蔡澜的味蕾，早在做电影满世界采风时就已经炼得炉火纯青。他对中外饮食文化如数家珍，从各民族的高级美食到家常菜、地方菜，甚至是飞机餐，凡入他口，都能得一番精妙点评。在他的 " 食评 " 中，看不出犀利尖锐的批评，只有一颗单纯对食物充满热爱和敬畏的心。

体验过，不贪心，这是蔡澜的美食之道，也是他的人生之道。

" 一个真正潇洒的人 "

" 蔡澜，最是人间第一通达 "，金庸这么说，自有他的道理。

20 世纪六七十年代，蔡澜与金庸、倪匡、黄霑结识，四人志趣相投，一见如故。最热闹时，1989 年蔡澜、倪匡、黄霑三人共同创办了一档访谈节目《今夜不设防》，至今还被评为香港最奔放的节目，后无来者。

张国荣醉酒点烟，周润发歪倒沙发，关之琳坦白情史，张曼玉说 " 我选港姐就是爱慕虚荣 "。节目有固定套路，两小时节目，前一小时先喝酒，酒酣耳热后，卸下防备再开聊。话题奔放，百无禁忌。

常有人笑骂三个主持人 " 老不正经 "，蔡澜笑回 " 要这么正经干嘛？"

盛筵易散，斯乐难常。1992 年，倪匡离港，远赴美国，走前留文 " 自此天涯海角，闲云野鹤 "。倪匡走后，节目停办，金庸卖了《明报》。2004 年，黄霑因肺癌辞世。

世事沧桑，而蔡澜洒脱如故，只是兴趣换为研究美食。晚年，蔡澜最爱宋朝蔡持正的诗，" 睡起莞然成独笑，数声渔笛在沧浪。"

人过八十，他买最新款电子产品，在微博、知乎、脸书开账号，每天追剧数小时，《绝命毒师》看上瘾，不惜熬夜观看。别人失眠，数绵羊入睡，他数吃过的每一道佳肴。

2022 年，香港杂志给他拍短片，他墨镜银发，吞吐烟圈，" 老人都可以老得靓 "。拍完返家，他背亮黄布袋，上面绣着他笑眼看众生，" 希望今天活得比昨天好，明天活得比今天更好 "。

蔡澜坐飞机的故事，常被人提及，作为他豁达人生的佐证。

那次飞行途中突遇颠簸，飞机急速下坠，蔡澜端起酒杯细品残酒，邻座的澳洲大汉死死抓住扶手，对蔡澜发出灵魂拷问：" 老兄，你死过吗？" 蔡澜一笑，" 我活过！而且比一般人都精彩，所以此生无悔。"

前段时间，网友在微博上问蔡澜，" 蔡生，四大才子剩你一人，你是害怕多一点呢，还是孤独更多一点呢。" 蔡澜回：" 他们都不想我孤独或害怕的。"

在金庸葬礼上，他送给亲友的纪念册最后一页，用了杨过最后一句话。或许也是蔡澜想留给这个世界的：

今番良晤，豪兴不浅，他日江湖相逢，再当杯酒言欢。

咱们就此别过。

参考资料：

监 制丨李绍飞

编 辑丨 刘碧雯 杨瑞

审 校丨天明